我遲疑地看了院外一眼，不大相信葉忌落這樣的修為會出現什麽幻覺，只是我確實什麽也看不出來，只得跟著葉忌落走進主屋。

韓肱在吃完晚飯後便出發了，葉忌落回到屋內修煉，我則與崔未晞一同外出，打算購置一些禦寒的衣物帶著，聽說上京很冷，在這個時節已然下雪了。

我看著身旁提著燈籠的崔未晞，暗自思忖道，他在南京已經披上了毛鬥篷，不知去上京後能不能經受得住。我的滿腹心事很快便被崔未晞察覺，他緩步靠近我，問道：“在想什麽呢？”

我搖了搖頭，沒有說話。

崔未晞笑了笑，道：“既如此，趁著現下無人，你與我說說今日遇到古占春的事罷。”

說起古占春，我忍不住輕嘆一聲，道：“原先確實如你所料，春兒幫著完顏玄理和新娘逃走了，只是他看到葉仙子時，卻不肯承認她就是少司命，自顧自跑開了，也不知如今去了哪裏。”

崔未晞沈吟片刻，道：“此事不急在一時，其實你們當日在雲清觀未找到地隱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
我有些不解：“為何這麽說？”

“你設身處地想一想，若你是地隱，少司命的轉世忽然與你相認，你自然是欣喜若狂，但是下一刻就會有冥界兵將將他押走，在此情形下，地隱會怎麽想呢？”

我想了想，發現了問題所在，便老實答道：“會覺得遭到了欺騙。”

崔未晞“嗯”了一聲，道：“地隱對少司命的感情很深，若果真如此行事，他事後難免不會生出被欺騙的怨氣，尤其是騙他的人還是少司命轉世。如今他離開了，讓他自行接受這件事，也讓葉仙子與他逐漸相識，對他多一些了解，倒不是壞事。”

“可是他不在這裏了啊。”我有些無奈道：“他們要如何相識呢？我們都不知道他去哪裏了。”

崔未晞淡淡一笑，篤定道：“他不會走遠的，在確認葉仙子的身份之前，他一定會跟在我們身邊。”

我想起方才葉忌落的警覺，莫非那時門外之人便是古占春麽？聽完崔未晞這番話，我原先對於此事的憂慮倒少了許多，如葉忌落所言，她將真實的自己展示在古占春眼前，或許真的能得到他的信任。

走到鬧市中時，我發現沿街除了游人小販，還有不少兵士穿行其中，看來他們還在搜尋完顏玄理等人，我回頭多看了他們幾眼，待到走進店內時，才收回目光，沒想到視線所及，不期然與一道深邃的目光對上。

他們此時倒沒有蒙住半張臉，領頭的人臉龐瘦削，高顴骨，深眼窩，挺鼻薄唇，即便是異域的相貌，我卻不得不承認他生得十分俊美，再加上身型高大，在屋內十分引人註目，連崔未晞也不由看過去。除去領頭之人，其他人基本都是寬臉龐，顴骨突出，細長眼睛，不似領頭人那般眉目深邃，但卻如領頭人一般，都是生得十分壯碩。

“是蒙古人。”崔未晞輕聲道。

領頭人就像沒有在我身上貼符篆一般，毫無芥蒂地沖我點了點頭，揚唇微微一笑，我不欲與他們糾纏，便別過頭去，一邊選取成衣，一邊以餘光註意著這一行人。沒過一會兒，領頭人便帶著手下離開了，我註視著他們走遠，才松了口氣。

崔未晞奇道：“你認識他們？”

“上午見到過。”我遲疑了片刻，還是選擇將符篆一事告知了崔未晞。

崔未晞聞罷，眉頭微微蹙起，問道：“你還記得符篆是何模樣麽？”

我摸了摸鬢角，有些為難道：“那符篆看著很覆雜，我只記得一點，後來符篆被春兒收走了。”

“無妨。”崔未晞溫聲道，“我看個大概便好。”

我們在店裏買了幾件棉衣和鬥篷，便相伴往回走，這一路上，我一直小心地看著身後，好在那些蒙古人沒有跟上來，一刻鐘後，我們回到了傅引家中。

此時時辰已經不早了，我勉強叫醒石頭，借到了紙筆，然後畫了數筆，便無法繼續下筆，一則是因為我記不清，另一個原因則是我才發現真正要畫出成型的符，竟然得源源不斷地灌註靈氣於筆尖之中才行，我到底法力低微，因此力有不及，可是我看著那處墨跡，卻不由想到芥子囊中那滿滿一盒符咒。

“記不清了麽？”崔未晞伸手在紙上臨摹出一道線，問道，“是不是在這裏？”

我抿了抿唇，神態自然地“嗯”了一聲，順著崔未晞的指引畫下去，正待繼續回想，崔未晞抽走紙，溫聲道：“我明白了。”

我湊過去，問道：“是什麽？”

“追魂符。”崔未晞摩挲著紙頁，頓了頓，然後看向我，問道，“你之前說，古占春在找尋魂術？”

我點頭。

崔未晞若有所思地看著燭火。

“莫非追魂符和尋魂術有關聯？”說完之後，我心覺好像哪裏不對，無奈思索了片刻，也沒能想明白，便將自己的疑惑說出，“我好像在哪裏聽過‘尋魂’。”

崔未晞溫聲笑道：“我與你說過的。”

我看著崔未晞，細細回想，崔未晞見我想得艱難，提示道：“望月樓。”

我楞了片刻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，終於想起來了——當日崔未晞曾與我說，崔真人用尋魂術找過古占春的魂魄，爾後確認他已身死！

我結結巴巴道：“所……所以你會尋魂術？”

“我懂得如何做，但是無論過去還是現在，我的境界都遠遠不夠。”崔未晞說罷，為了方便我理解，又道，“就連葉仙子的境界也不夠。”

我驚愕了好一會兒，才感嘆道：“地隱要是早來找你，也不會發生後面這麽多事了！”

崔未晞淡淡道：“沒有地隱，他們也會找到別人，只是可能時間和人不同，結果不會有什麽改變。”

我見崔未晞似有悵惘，想了想，還是握住他的手，勸道：“你一直在努力，如果不是你，或許結果會更糟，現下我們還有機會呢。”

崔未晞笑著回握，道：“別擔心，我能想得通的。”

我見他笑意不似牽強，放心了一些，便繼續問道：“你還沒說尋魂術和追魂符有何關聯呢。”

“尋魂術最重要的依托是思念，徹骨的思念。”崔未晞看了窗外一眼，沈聲道，“以思念為線，催動追魂符，便能找到想找的那個人，只是人世間的思念隨心而動，虛無縹緲，若無太清境巔峰的修為，是無法化思念為具象的。”

太清境巔峰，下一步便是渡劫飛升為大羅神仙，也就是說，要達到地仙巔峰才可以催動尋魂術，也就是說，就算是地隱，恐怕也難以用尋魂術來找人。

崔未晞說罷，覆又問道：“你會不會覺得思念之說太過玄虛？”

若是身為江非晚而活的時候，我或許真的無法理解如何將思念化為具象，可是死後，我曾不止一次在不夜城看到思念化作那一襲青衫，所以我能夠明白崔未晞的意思，不過我突然想起一件當時沒有想明白的事，此時想做一個確認，便問道：“中元節那晚，你見過我麽？”

崔未晞驚道：“那晚果然是你？”

無常鬼的話如在耳邊：凡人看到的鬼，其實是他們的思念。

崔未晞並沒有看見真正的我，他之所見，是他的思念。

我一時鼻子發酸，只能笑著點頭，道：“我在那裏，我看見你了，只是對不起，我那時候記不得你。”

崔未晞一直沒有問過我當初為何那般疏遠，他能原諒所有，我卻覺得該去解釋一番，便將莫離劍傷魂一事說明，也讓崔未晞了解到此去上京到底有怎樣的危險，他在聽到我的魂魄被傷一事時，手驀然收緊，待到我說到如今已經痊愈了，方松開了緊蹙的眉頭。

“那時我說了傷你的話，你會怪我麽？”我問道。

崔未晞搖了搖頭，摸了摸我的頭，道：“我那時雖不知緣由，但是相信一定不是你本心所願，又怎麽會怪你？你如今果然無礙了？”

我忙道：“完全好了，而且東方先生以魂魄之身修煉，我都可以自如地讓魂魄離體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崔未晞欣然道。

我忽然來了靈感，道：“不如我來教你用魂魄修煉，定然對你養傷有幫助，而且這個方法就算身體法力很低也能修煉！”

崔未晞安靜地看著我，等我說完之後，方柔聲道：“可我還是活人啊，活人無法辨別魂魄和身體的界限。”

我楞住：“那你……”

“我修煉不了，不過別擔心，師父已經為我治好魂魄之傷了，只是身體看起來還不太好而已。”

我有些洩氣地坐了回去，想了片刻，便折中道：“我明日定要委托醫愈郎為你看看身體。”

崔未晞溫聲道：“好，都聽你的。”

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，算了算時辰，便催促道：“快去休息罷。”

“我還有一件事。”崔未晞按住我，道，“關於莫離劍。”

我不解道：“莫離劍怎麽了？”

崔未晞輕蹙眉頭，道：“如果現在在南京城混淆視聽的神物是莫離劍，那又是誰將莫離劍送了過來？”

“你是說，朝廷中有人與金人勾結？”我感覺此人應當不會是韓肱，便道：“今日韓肱聽到此劍時，反應頗為激烈，他或許知道些什麽。”

崔未晞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不能問他。”

我思索片刻，斟酌道：“我在冥界的時候，曾經聽到了一個說法。”

崔未晞忙問道：“是什麽？”

“當日殺地隱，是史彌遠的手下將消息傳給了韓肱，在韓肱的慫恿下，華彌才自作主張去了陶源村。”

崔未晞驚愕地看了我片刻，爾後眸色沈沈地看著屋外，過了好一會兒，方才開口道：“你知道麽？華彌去世前，曾經受到韓相的呵斥，阿臨說他那時情緒十分不好，後來韓華陽陪了他一夜，第二日出門後不久，華彌便自刎了。”

韓肱或許沒有直接殺死韓弦端，也沒有直接送來莫離劍，可是這一切卻肯定與他脫不了幹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“日更”果然只存在於美好的願景裏，剛開始就要結束了T^T

開始恢覆2天1章。

下章上京，準備大高潮和結局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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